• “着”的语义分布及其语法意义(2013-06-05 13:11:07)
  • 【标 题】“着”的语义分布及其语法意义[*]【正 文】 引言 从句法分布上看,“着”主要呈现出如下分布形式〔1〕: (附图 [图]) 句法分布是语言单位的重要属性之一。但是为了了解语言单位的内在结构,必须通过句法分布来进一步描写语言单位的语义分布。本文以“着”的上述句法分布为线索,探讨“着”所出现的语义环境,继而概括 “着”的语法意义,并讨论相关现象。 一、“着”的语义分布 1.1 V着 “V着”是“着”的最简分布形式。独立成句的“V着”一般是祈使句。如: 听着! 躺着! 这种句子表达的意思是,要求进入某种状态或保持某种状态。有如下扩展式: 听着点儿! 想着点儿! 看着点儿! 学着点儿! 能够有扩展式的“V着”中的“V”,一般指具有均匀状态的动作,如听、看、想、学、拉、扶、拽等。非均匀状态的动作,没有这种扩展式。如: 躺着点儿(×) 吃着点儿(×) 踢着点儿(×) 打着点儿(×) 在“躺、吃、踢、打”类动作的过程中,动作会发生态质的变化。 有扩展式的“V着”表示要求保持某种状态,无扩展式的“V着”表示要求进入某种状态。 1.2 SV着 “SV着”可具体分为如下几类。请看例句: A 交通艇向前疾驶着。 B 灯笼在那儿挂着。 汽车在公路上飞奔着。 菜在桌子上摆着。 东郭先生在路上走着。 花在花瓶里插着。 A类的S和V之间有一种“施事——动作”的语义关系, 全句呈现出动态的特征,可以说是一种动态句;B 类的S和V 之间没有直接的语义选择关系,全句呈现出静态的特征,可以说是一种静态句。 A类的语义结构可描写为:施事——动作的状态呈现(动态句) B类的语义结构可描写为:主体——处于某种状态(静态句) 1.3 S(,1)S(,2)V着 请看例句: 汽车门开着。 大门口灯亮着。 这类句式的语义结构是:某处——某事件 例句中的“汽车”可视为广义的处所,因为这类句中的S(,1)和S(,2)之间必有一种包含关系,即S(,1)包含S(,2),正因为如此,可有如下转换式: 汽车的门开着。 大门口的灯亮着。 但是转换前后的句子的语用结构不一样了。转换前,处所是话题;转换后,处所不是话题,处所所修饰的事件的主体成为话题。而且,转换前,事件是说明;转换后,事件中的状态成为说明。 另一方面,由于此类句式的语义结构是:某处——某事件。因此事件中的主体也可后出现,形成如下句子: 汽车开着门。 大门口亮着灯。 但是,转换前后的语用结构也不一样了。转换前,语义重心是事件的状态;转换后,语义重心是事件的主体。 1.4 SV着O 从语义上看,SV着O可具体分为如下几类: A 大家唱着歌。 B 屋里开着会。 C 台上坐着主席团。 妈妈读着信。 外面下着雨。 床上躺着三个人。 A类中的SVO的语义关系是“施事——动作——受事”,其动态性较强;B类中的SVO的语义关系是“处所 ——不及物动作——施事”;C 类中的SVO的语义关系是“处所——动作——主体”。B、C 类是一种静态句。 1.5 SV(,1)着V(,2)(O) 先请看例句: 小王蹲着吃饭。 小李躺着看书。 很明显,从语义上看,V(,1)是V(,2)的状态(方式也可看作是状态的一种抽象形式)。 此类句式中的V(,1)和V(,2)一定不能同形,而且V(,1)很少有扩展形式,而V(,2)却可以有较自由的扩展形式。如: 李明眼看着被那个人抢走了钱包。 小王笑着把小李推到了旁边。 这说明,V(,2)是结构中心,V(,1)是语义重心。 1.6 SV(,1)着(O)V(,2) 请看例句: A 他抓着我的手不放。 B 他按着爸爸的话做。 我们租着房子住。 我顺着河边走。 A类的O可以省略。省略后同1.5中的句式。B类中的V(,1)是V(,2)的方式。方式是一种抽象化了的状态。 1.7 SV(,1)着V(,1)着,(S)V(,2) 先请看例句: 小王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 孩子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从语义上看,V(,1)是V(,2)的一种伴随状态。有时V(,1)中可以省略一个V。如: 小王说着,就掉下了眼泪。 1.8 V着X 请看例句: 躺着舒服,站着不舒服。 看着好看,用着却不方便。 这类句中的“V着”实际上是一种条件, 即作为一种状态存在的条件,因此这类句子可有如下变换: 躺着(的话)舒服,站着(的话)不舒服。 看(的话)好看,用(的话)却不方便。 这类句中的X实际上是一种主观评价,因此可以说: 我认为,躺着舒服,站着不舒服。 可见,这是一种评议句,即对作为条件的状态进行评议。因此其语义结构是: 状态条件——评议 这样,我们可以用下表归纳“着”在各种句式中的语义特征: 句法形式 "着"的语义特征 V 着 进入某种状态或保持某种状态 SV 着 主体呈现某种状态 S(,1)S(,2)V 着 某处存在某种状态 SV 着() 主体处于某种状态 SV(,1) 着V(,2)() 动作的状态 SV(,1) 着(())V(,2) 抽象的状态(方式) SV(,1) 着 V(,1) 着,(S)V(,2) 伴随状态 V 着 X 评价状态 从上表中我们可以看到,“着”所表示的是一种状态,这种状态在不同的句式中呈现出不同的态势,我们把这些不同的态势看作状态的不同的语义变体。 二 动作的三种态势 从语义上看,动作有三种态势。这可用下图表示: B ┌──────────────┐ │t(,1) │ │ │ A │ │C │t(,0) │ ───────┴──────────────┴────→ T(,0) T(,1) T(,2) T系列代表动作的外部时间,即动作在时间轴上表现出的属性;t系列代表动作的内部时间。 动作的A态势是指从动作的开始到动作的结束瞬间结束的动作, 即t(,0)=t(,1)。这类动作可用动词原形表示,如: 到、定、死、胜、败、灭、断、来、丢、摔、塌、 通过、粉碎、俘虏、投降、逮捕、原谅、到达、取消、完成、接受 动作的C态势是指动作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得到完结。 这种完结可以通过各种形式表现出来: (1)动作的“体”。如:吃了吃(尝试体)、吃过(经历体)、 吃了(完成体),等等。 (2)各种动补结构。如:吃饱(了)、喝醉(了)、 打坏(了),等等。 (3)各种数量宾语。如:时量宾语(看一小时、睡十分钟) 动量宾语(去一趟、来两次) 名量宾语(洗一件衣服、买一本书) 动作的A态势和动作的C态势都是有变化的,即动作从T(,0)到T(,1)发生了态势变化。所不同的是动作的A 态势t(,0)=t(,1),动作的C态势t(,0)≠t(,1)。 动作的第三种态势是指动作以一种均匀的、没有变化的方式持续进行。其典型的标志就是“着”。这就是说,如果一个动作带有“着”,就表明这个动作进入一种均匀的、没有变化的持续状态。我们把动作的这种态势叫做动作的“状态”。 由此可见,状态是不同于动作的A态势和B态势的。这可以从它们同“着”搭配的情况中看出。比如,A 态势的动作都不能同“着”搭配。如: 到着(×) 死着(×) 胜着(×) 丢着(×) 通过着(×) 逮捕着(×) 到达着(×) 取消着(×) 动作C态势的各种语法形式也不能同“着”搭配,如: 吃着吃(×) 吃着过(×) 吃着了(×) 吃饱着(×) 喝醉着(×) 打坏着(×) 看着一小时(×)睡着十分钟(×) 去着一趟(×) 来着两次(×) 买着一件衣服(×) 写着两篇文章(×) 相反,动作C态势的各种语法形式间有比较自由的搭配形式。 比如: 唱了起来/唱起来了 写了下去/写下去了 去过了 吃了吃 写了三篇文章/写三篇文章 看了一小时/看一小时了 去了三次/去三次了 吃饱了/喝足了 当然,表示动作C态势的语法形式间的搭配也不是完全自由的, 其间也有一些选择限制规则。但是上述能够搭配的例子已经说明,表现动作C态势的语法形式是属于同一范畴的,而“着”是同它们不一样的。 三 “状态”、“进行”、“持续”的异同 “状态”和“进行”以及“持续”是三个意思比较接近,但必须加以区别的概念。 上述三个概念之所以常常被混在一起使用,是由于它们都表示动作在某一时间轴上的一种存在方式。所不同的是,“状态”是一种均匀的、没有变化的存在方式;“进行”是指在外力的作用下,动作在某一时点正在发生变化,因而是非均匀的;“持续”是指在外力的作用下,动作从某一时点起向另一时点移动。 我们可以用语义特征矩阵来表示这三个概念: (附图 [图]) 这就是说,虽然这三个概念都包含动作在客观时间轴上的某种延伸的方式,但由于各自的内部态势及观察的视点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范畴。 从动作的内部态势上看,状态是一种均匀态势,不发生变化,没有态势上的转变:进行是一种非均匀态势,随时可能发生变化,变化后发生态势上的转变;持续可能是均匀的,也可能是非均匀的。另一方面,状态不直接同外力发生关系,因此可以不出现施动者,而进行和持续需要外力维持,语义上需要一个强制性的施动者。试比较: a、墙上挂着画儿。(不需要施动者) b、小王看书呢。 (需要施动者) c、他哭了下去。 (需要施动者) a句不需要施动者,也可以成为一个自然的句子,b、c 句如果没有施动者的话,不成句。如: b′、看书呢。(×) c′、哭了下去。(×) 从时间属性上看,动作的状态呈现出一种“量”的特征,即: (附图 [图]) 图中的虚线表示,从观察点来看,动作的状态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无从而知,即状态的时间是无法计算时间起点,也无法计算时间终点的时量。这是一种客观时量。 从时间属性上看,动作的“进行”呈现出一种“点”的特征,即: (附图 [图]) 图中的实线表示,动作的“进行”和观察点有一种同现关系,即“进行”总是伴随着一个观察点,不论这个观察点是现在、过去或将来,“进行”总是对应于一个时点。我们把“进行”的这种时间属性称为“即时”,即此时此刻或彼时彼刻某一动作正在进行。因此,“进行”的即时状态是观察人的一种主观切入,也就是说,“进行”的时点属性是一种主观时点,这可以从下面的例子看出: 那段时间,我正谈恋爱呢,没时间学习。 “谈恋爱”是需要花一段时间的,客观上是一个时量或时段,但说话人却通过“正……呢”把它时点化。“进行”的这种主观时间属性也可以解释如下现象: 他正站着说话呢。 “正……呢”表示“现在进行”,“着”表示“站”的状态,在“现在进行”中包含着动作的状态,合理的解释看来只能是:“正……呢”表示说话人的在“现在”的时点上对动作的客观状态的一种切入,或者说是主观对客观的一种选择。 从时间属性上看,“持续”呈现出一种时向特征,即: (附图 [图]) 图中的实线表示,对于观察人来说,“持续”的时间起点是已定的;但结束点不得而知。这是一种客观的时向。 从外部的特征上看,“进行”和“持续”是一种动态的行为,而“状态”是一种静态的态势。 对说话人来说,“进行”和“持续”呈现出陈述的倾向,而“状态”呈现出描写的倾向。其实陈述的和描写是语言使用者的一种主观意图,这也是一对儿有待深化的语义概念。 四 怎样理解“体” 汉语的“体”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其根本原因在于对于“体”的理论理解有偏差。传统的、朴素的理解是:“体”是句法范畴,不同语言的“体”应大体一样。 其实,应区分两个概念:一个是句法上的“体”,一个是语义上的“体”。传统上的理解一般局限于句法上的 体”,而且对于汉语学界来说,又总是习惯于比照屈折语言的“体”来框定汉语的“体”。 我们认为,句法上的“体”无论表现形式,还是表现内容,都具有民族性,都只是语义上的“体”反映在该语言句法上的那一部分。真正具有普遍性的是语义上的“体”。 从语义上说“体”是动作的状态。动作的不同的状态是不同“体”的基础。传统的以形态为中心的语法研究,把“体”看作是句法范畴。这并没有错,但应该说仅此是不完全的。形态丰富的语言以形态变化反映着部分动作的状态,形成了句法学上的“体”。但是并不是说所有的语言都是以相同的句法手段抽象相同的动作的状态,形成相同的句法范畴(体),也并不是说,所有的动作状态在所有的语言中都以相同的形式上升到句法层面。看来,合理的解释是,不同的语言以不同的形式反映着不同的动作状态,在不同的语言中,被抽象到句法层面上,并最终形成句法范畴的动作状态是不尽相同的。因此,不同语言的句法“体”的内涵很可能是不一样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不同语言间对相同的动作状态没有通约性,而是说, 不同语言对相同的动作状态可以用不同的语言手段来表现(在A语言中用句法手段,而在B语言中可能用词汇手段;在A语言中可能使用语法手段,而在B语言中可能停留在语义层面上)。 这就是所谓的“语法化”过程。 为了理解这个问题,让我们举几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一下: 比如,“存在”这样的常理(常识)范畴是不同民族都面对着的,但汉语用一个“有”表现,而日语则分化出两个:一个是表人的,一个是表物的。 教室た15人学生かいゐ。(教室里有十五个学生。) 教室た3个かぁゐ。(教室里有三张桌子。) 应该说,汉族和大和民族都面对着同样的“存在”世界,但大和民族却在语言中分化出了事物的存在和人的存在,并形成了特殊的句法范畴。 比如,同样是人的主观愿望,汉语用一个“想”,而日语则依据不同的人称而形成了不同的句法变化形式: (附图 [图]) 同样是人的心理意愿,汉语用一个词汇表达,而日语则依人称而形成两种不同的表达形式。 再比如:同样是表达“状态”,汉语是用一个“着”,而日语依据“状态”的不同类型而分化出不同的 “状态”。 (附图 [图]) 类似这样的现象,在语言的比较研究中(比较研究包括同外语的比较,同方言比较,同古代、近代汉语的比较)是比比皆是的。不过上述情况已充分地告诉了我们:在把语言的对象世界通过语义世界抽象为句法范畴、句法关系和句法结构时,不同民族的语言采取的策略是不尽相同的,被抽象为句法的内容也是不尽相同的。 在这方面,汉语表现出强烈的不同于屈折语言的“语法化”倾向。汉语缺乏屈折语言的系统的形态变化,汉语本质上是一种意合语法,因此,对于汉语的“体”以及“体”的表现形式都应面对汉语实际,实事求是地加以研究。 参考文献 刘 刚:1980,《试论“着”的用法及其与英语进行式的比较》,《中国语文》1期 马庆株:1981,《时量宾语和动词的类》,《中国语文》2期 胡树鲜:1981,《“着”的表情状方式的作用》,《四平师院学报》3期 木村英树:1983,《关于补语性词尾“着”和“了”》,《语文研究》2期 刘宁生:1985,《论“着”及其相关的两个动态范畴》,《语言研究》2期 宋玉柱:1985,《助词“着”的两种用法》,《南开学报》1期 马希文:1987,《北京方言里的“着”》,《方言》1987年1期 戴耀晶:1991,《现代汉语表示持续体的“着”的语义分析》,《语言教学与研究》2期 费春元:1992,《说“着”》,《中国语文》2期* [*]本文中的一些想法是在同日本学者望月八十吉先生的讨论中明确的,在此特致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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