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不一定就是"〇" 邢福义 解放初期拍摄的黑白电影《白毛女》，是部歌剧。这几年，偶尔还放映。那部电影中，喜儿有这么两句唱词：有钱人结亲讲穿戴我爹没钱不能买文革期间，又拍摄彩色电影《白毛女》，是芭蕾舞剧。这部电影中，喜儿的唱词有了改动，把"没钱"改成了"钱少"。即： ………… 我爹钱少不能买为什么要这么改？其理由，肯定是：既然没钱，杨白劳怎么能买下二尺红头绳，让喜儿"对着镜子扎起来"？反过来说，既然能买红头绳，怎么能说"没钱"？因此，说"钱少"才准确。请大家想想，这个理由有没有可以商榷的地方？ 首先，应该知道：语言不是数目字，说话不是做算术。"没钱"和"有钱"是相对比而存在的。唱词的上一句，就是"有钱人结亲讲穿戴"；接下来，才是"我爹没钱不能买"。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有钱"是"富有钱财"的意思。只有够买二尺红头绳的钱，这样的人绝对不是有钱人，而是穷人。人们常说："穷人没钱。"这里的"没钱"绝对不是一个子儿也没有。人们又常说："有钱出钱，没钱出力。"这么说的时候，"没钱"也并不排斥可能有两三块钱，甚至可能有十多二十块或更多一点的钱。其次，应该知道：语言运用中，词语的涵义受到语境的规约。"没钱"这个词语，总要用在特定的语境之中。由于受到特定语境的规约?quot;没钱"的实际含义往往就是钱少或钱不够。比方："我没钱买汽车。"等于说我没买汽车的钱，但不排斥可能有买自行车的钱。"我没钱买自行车。"等于说我没买自行车的钱，但不排斥可能有买衬衣的钱。"我没钱买衬衣。"等于说我没买衬衣的钱，但不排斥可能有买红头绳的钱。在诸如此类的说法中，若死抠"钱少""钱不够"这类字眼，就不大容易组织成顺口说出的简练流畅的句子。再看下面三个例子： [例子一]有一位老太太这么讲述她的一段经历："那一年，我到美国去看儿子。没多久，害了一场大病，需要住院治疗。我儿子没钱，急得吃不下，睡不着。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得到了医院几位大夫的慷慨帮助。……"这里的"我儿子没钱"，并不意味着连吃饭的钱或买一双皮鞋的钱也没有。假如改成"我儿子钱少"，反而不够自然。 [例子二]甲对乙说："走，走，到酒楼啜一顿去！"乙说："我不去！"甲强拉不放。乙恼火地大声说："我没钱！"乙的话，并不意味着他身上连买车票回家的钱也没有。假如乙恼火地大声说："我钱少！"反而显得别扭。恐怕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这么说。 [例子三]电视剧《都市放牛》中，男青年南瓜和女青年喜妹从农村到大城市干杂活。南瓜买了一件很便宜的小礼物送给喜妹，喜妹看不上眼，赌气地说她想要金的银的，又说?quot;对面就是商店，你去给我买雀巢咖啡！"南瓜恳求道："喜妹，你知道我没钱！"显然，这里的"没钱"也是钱少、钱不够的意思，喜妹一听就懂，绝不会咬文嚼字地反问南瓜：既然你没钱，怎么每餐有饭吃？又怎么能买小礼品？要是南瓜恳求道："喜妹，你知道我钱少！"这反而很不自然。第三，应该知道：语言有语言表述系统，"没钱"不是一个孤立的事实。语言表述系统中的"没"、"无"、"不"，可能是"零"，但也可能不是"零"。例子俯拾皆是。比如： (1)她家很穷，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听说你来，一定叫我把她心爱的东西（一只布娃娃）送给你。（张欣《首席》，《中篇小说选刊》1994年第2期77页） (2)飘雪对母亲说起这件事，只不过是儿女私情，无人倾诉，断没有让母亲干预的意思。（同上65页）前一例，说话者把"东西"预设为值钱的东西，因此才说"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只拿出"她心爱的东西"──一只布娃娃。若死抠字眼，就会提出问题：难道布娃娃不是东西？后一例，说话者把"人"预设为别人，因此才说"无人倾诉"，只"对母亲说起"，若死抠字眼，就会提出问题：难道母亲不是人？第四，应该知道：语境规约因素是多种多样的。有时，可能只是一种"情绪氛围"。请看鲁迅的写法：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刘和珍君。（鲁迅都悄盍鹾驼渚罚?br> 既然"无话可说"，怎么可能又"有要说的话"？既然前面已经说了那么多话，为什么又说"我说不出话"？如果按照简单的形式逻辑进行推论，岂不前后矛盾？然而，鲁迅的这篇文章数十年来作为范文供人们阅读，从未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这是因为特定的情绪氛围指明了"无话可说""说不出话"表达的是无法言表的愤怒，而"有要说的话"表达的则是需要见于言辞的抨击。这里，看似前后违逆的言语，恰好能够充分地表达出感情的真实。语言运用是灵活多变的。希望大家注意观察语言运用的实际情况，多动脑子，加强识别能力和判断能力的训练。这对于提高语言理解和语言表达的水平大有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