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恩师邢福义先生
2月6日中午惊闻老师逝世的消息,一时不知所措,震惊、悲痛!春节前我询问过老师的状况,那时候邢老师虽在住院但情况还算稳定,我以为这个冬天周遭艰难的一切总算是熬过去了,我还打算过完年邢老师肯定出院回家了我再去他家看望,谁曾想年后却突然收到噩耗!心里的遗憾,最后没能见上一面的遗憾,仿佛一个内心无法填补的洞,让我泪如雨下……
人生虽终有一别,但真到离别的那一刻,我还是那么心痛、不舍,不愿接受。
往事历历在目。
2011年我打算报考语言所的博士,选择哪位导师我并不纠结。因为语言所是按照成绩高低录取,然后再从被录取的人里根据选择导师的情况进行调整。我已在所里读了三年硕士,所里每一位老师我都十分尊敬并喜爱。邢老师是我们这代学生学术上的灯塔,我想我报考邢老师的博士,是自己内心对靠近灯塔的一种向往,即使不能如愿,我也开心无憾。结果我足够幸运,成绩出来后邢老师把我收到门下。那一年邢老师一共招了两名学生,我和王耿。
邢老师给我和王耿上的第一课是以聊天的方式,在语言所他的办公室里。一开始我俩正襟危坐,可是老师的笑容、语气让我俩如沐春风,很快放松下来。然后邢老师谈了中国语言学的现状,我们虽然需要引进国外的理论,但所有理论必须联系中国语言学的语言事实。我们更要重视汉语本土理论的创新,这离不开对汉语事实的追踪和深挖。我们要做“据实派”,要写“看得懂、信得过、用得上”的好文章。邢老师说我们每个人研究一个问题,彻底研究清楚,那么中国语言学就一定会有长足的进步。他觉得博士阶段是培养一个人研究能力、研究方式最重要的阶段,“小题大作”既符合我们博士阶段的研究实际,也能真的解决语言学中的某个实际问题,很有意义。最后邢老师给我和王耿留了一个作业,让我们选择一篇文章,反复研读,把里面觉得值得关注的语言现象都标注出来,下次见面再做汇报。我明白这是邢老师在帮我们寻找和确定博士论文研究的方向,是邢老师希望挖掘每个学生的特点来进行因材施教地指导。那次见面让我印象非常深刻。邢老师那是虽已76岁,可是对我们仍然耐心传授,循循善诱,言辞和蔼,充满鼓励。
后来经过与邢老师的几次讨论,我的博士论文最终确定研究一个字“向”。论文写作期间,我和邢老师不常见面,常常以邮件的方式进行联系,这些邮件如今看来,都是邢老师留给我最宝贵的礼物。这几天我反复翻阅它们,寄托哀思又感到好像老师其实并未离开我。当我写好提纲时,邢老师肯定我,并告诉我研究中“不断调整、充实、修正”,“遇到问题,要多想几种解决方案,再选择其中认为最可行的试试,如果结果不好,再选另一方案,这就是‘训练自己走路’的方法。”当研究遇到困难时,邢老师让我选择其中一点做试点性小专题研究,这就是“小题大作”。当面对复杂的语言事实时,邢老师告诉我一定要尊重语言事实,谨记“说有易,说无难”,要“观察充分、描写充分、解释充分”。邢老师从不跟我讨论某个具体问题,他说“你是研究‘向’字的专家,要相信自己,这一关你一定要自己闯过去”。我的研究能力就这样在老师的鼓励与指导下,一步步有了很大提高,深刻体会到老师说的“只要能解决好一个问题,就会有新的开始。” 博士阶段的研究训练,让我不仅对邢老师的“朴学之风”有了深刻感悟,并一直践行,更养成了我认真、踏实、严谨的思维习惯和工作方式,使我受益终身。
到武汉大学做博士后的那两年,我才深刻认识到我的学生生涯结束了,学生时代的压力与工作的压力不可同日而语。我也不再仅仅是个学生,同时也是老师是妈妈。邢老师对我说,作为老师首先要站稳讲台,科研慢慢做,不要着急。作为母亲要悉心陪伴孩子,孩子身心健康,就是最大的成功。还总是叮嘱我注意身体,说我太瘦了。每次去看望老师,我们的交谈也不仅只是做学问,更多的是如何做人。他看出我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告诉我坚强、奋斗,就一定会有收获。他体谅女性的不易,常跟我说不要有压力,人生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任务,做一个好老师好妈妈也是胜利。这段期间邮件的最后,他总会写一句“祝快乐”。后来我终于通过出站考核,顺利进入了武汉大学国际教育学院,邢老师特别为我高兴。那以后,由于种种原因我不常回华师,2018年邢老师还给我寄了他新出的书。在我心里,邢老师是长者、是大家、是恩师、也是爷爷,一位和蔼、豁达、博学、睿智、让我无限爱戴的爷爷。
他的笑容、声音、神态、风范润物细无声地滋养着我,每一次交谈、每一次见面,他都有魔力抚平我内心的焦虑,让我获得平静重拾奋斗的力量。那不仅是我心头沐浴的阳光,更是我此心安处的地方,可是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无法不怀念,但我努力试着收起悲伤。
邢老师的一生帮助过、影响过许许多多人,他留下的这些著作、这些学术思想,将陪伴我们以及未来无数的语言学人很久很久。我也会带着恩师的治学理念和人生态度认真坚定地走下去。
怀念如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恩师,一路走好!
学生李沛泣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