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福义老师破格提了副教授

                       ——桂子山语丝之五十六

                 范  军

 【按语】 享誉海内外的著名语言学家、华中师范大学资深教授邢福义先生2023年2月6日在武汉逝世，享年88岁。谨以此短文，深切缅怀敬爱的邢老师！

在“教授满地走”的当下，副教授更是没有多大含金量了。但在40多年前的上世纪70年代末，教授、副教授可都是十分珍稀的。如果还加上一点特殊因子，评上教授、副教授足可成为众人瞩目的重要新闻。1978年，邢福义老师提升为副教授就是这样。细读邢老师《寄父家书》（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便可知其大概。在这一年5月21日给父亲的信中，邢老师写道：

湖北省科学大会，于本月19日开幕。在会议期间，宣布湖北省各高等院校提升教授、副教授的名单。先分别在各个学校宣布，然后，可能过几天以后，在报纸上公布。

现在，向您，向家中大小报喜。

这在当时不是小喜，而是大喜！查阅相关文件和华师校史得知，整个华师1952年建校以后就未提升过教授、副教授；1962年以后，未提升过讲师。到1978年，大多数高校包括华师已经26年没有提过高级职称了。1977年底，华师给黄家元等6人提升了讲师。这应该是国家决定恢复专业技术职称以后的首次评审，6个讲师中没有邢福义的名字。但时隔不久，邢福义老师却一下子在省里被破格评为了副教授。这在当时，成了文教界一大热点新闻。其原因，正如邢老师给父亲的信中所分析的：

首先，我的学历浅。我在大学阶段读的是专修科，只两年。在我院我系，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本科生，多得很。据我了解，像这样的学历而提升的，还没有其他人。

特别是，我是越级提升的。中文系共提升四名副教授，另外三人原来都是讲师，有的已达六十岁。没有提升为副教授的，仅中文系，尚有十来个讲师（有的已年近六十，大多数业务都很棒的）。以我这样的学历、资历而越级提升，就像有的同志开玩笑所说的：一步登天。

遥想当年，从中文系到华师校部，不唯学历，不简单搞论资排辈，给了43岁的邢福义老师脱颖而出的机会。在当年6月14日，邢老师给父亲信中写道：“《湖北日报》《长江日报》都已刊登了湖北省提升教授、副教授的消息。全省提升教授59名，副教授357名；其中，越级提升教授、副教授的，共10名。华中师院，共提升教授3名，副教授24名；在这批人里，我是最年轻的。”年轻的邢老师在荣誉面前，在顺境之时，保持着高度的冷静和理性。他对父亲说：“‘树怕冒尖，人怕出名。’从上一次给您寄的小报，可以知道，因为我是越级提升的，所以成了宣传的重点。据说，《新华日报》已从武汉发出一份稿件，其中有一部分是提到我的，不知会不会见报、何时见报！这些事，可以说是好事吧，但是，我也感到有点害怕。因为，过分被注意了，就特别容易被‘吹毛求疵’了。不过，请放心，我是有事业心的。我绝不辜负领导上的培养与期望，一定要，也一定能，有所成就！”

知晓了当年的评职称情况，再品读邢老师寄父家书，这些不仅给我们今日的破“四唯”破“五唯”以有益的启示，也让当今年轻学人看到了学术理想与定力的极端重要。邢老师提升副教授的情况和晋升后的出色表现，我们从一份历史档案里得到了进一步印证。1981年的“湖北省高等学校科研工作座谈会交流材料”中，有一份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王庆生、刘兴策执笔的汇报材料，即《让科研之花盛开——华师中文系开展科研的做法和体会》，中间好几处提到邢福义老师。在“有胆有识，充分发挥学术带头人的作用”一节中，有这样一段话：

对于学有专长的老知识分子要充分用其所长，对于确有才华的中年教师也要敢于让他们冒尖，不因教师的学历、资历而压制、埋没人才。如汉语教研室邢福义同志，是1956年中文科毕业留校当助教的，从资历来说不算老，但他二十多年来在教学、科研方面，成绩都比较突出，系领导根据多数同志意见，决定破格提升邢福义为副教授，后经上级机关批准。这种不拘一格选人才的办法，不仅对邢福义本人是很大的鼓励，而且对于许多中青年教师都是有力的鞭策。对于任何一个人才，我们只有爱护、尊重，推贤举能，而不是文人相轻，嫉贤妒能，才能更好地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和专长。

上述材料的第一执笔人王庆生就是当时的中文系主任（不久提拔为华中师院副院长，后接替章开沅先生任华中师大校长多年）。报告对人才的认识，在一定程度就体现了当时中文系党政班子的看法。俗话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今天大谈破“四唯”“五唯”，鼓励人才冒尖，其实只要树立几个典型、立几个标杆就很管用。邢老师被破格提拔的导向作用是十分明显的。事业心极强、不知“躺平”为何物的邢老师也没有对家人食言，没有让领导和老师们失望。《让科研之花盛开》继续写道：

邢福义78年破格提升为副教授后，在教学和科研方面更加刻苦，认真，兢兢业业，他不但教学效果很好，而且在科研方面也获得了显著的成果。他所著的《逻辑知识及其应用》和《现代汉语语法知识》于79年、80年相继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汉语词类辨难》于81年由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他写的《论定名结构充当分句》、《评“暂拟汉语教学语法系统”》等都作为重要文章，先后发表在79年和81年的《中国语文》杂志上，受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所长吕叔湘、复旦大学教授胡裕树、兰州大学教授黄伯荣等同志的赞扬，得到了语言学界的好评。

作为学者的邢老师其峥嵘气象初显，同时开始表现出学术领袖的才干与作用。报告中说：“今年上半年，汉语教研室根据邢福义同志的提议，配合全国范围内对现代汉语暂拟语法系统的讨论，组织本教研室教师对这一语法系统进行探讨，撰写文章，各抒己见，使教研室学术空气更为活跃。”

最后，顺带说说邢老师升任教授之事。

到80年代初期，邢福义老师由副教授升正教授问题提上议事日程。“文化大革命”前，正、副教授都是由省里评审批准。到1982年，国家收回了部分权力，就是副教授仍由省里批，正教授则由教育部批。可见那时候评个教授多不容易。1982年10月24日，邢老师参加了职称外语考试，并顺利通过。1983年10月14日，好消息终于来临。邢老师给父亲的信中说：“向您报喜，并转告所有亲人——我已晋升为正教授。正式文件已经下达，并已正式公布。”“华中师院原有正教授27人，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了。这次提8人，大多数也是六十岁以上。在华中师院，目前我是最年轻的一个教授。而且据我所知，在全国语法学界的教授中，我也是最年轻的。——这意味着成功吗？恐怕是成功的！不过，这也意味着今后的压力更大——各方面的压力。”这一年，邢老师48岁！

“抬头是山，脚下是路。”一向不畏压力、敢于迎难而上的邢福义老师数十年来坚持不懈地在学术之路上勇往直前，奋力攀登，在若干领域尤其是现代汉语语法研究中取得了杰出的成就，终成一代学术大师！

2023年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