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先生 正文
华中师范大学原副校长李向农教授:我心目中的恩师——邢福义先生
  • 2016108日,湖北电视台拍摄“荆楚社科名家”邢福义先生的专题纪录片,李向农接受记者的采访。

    记者:我们刚才说到邢老师这么多年的学术贡献,那么他对国际国内以及对华师的贡献在哪里,请您简单的介绍一下。

    李向农:在邢老师的学术贡献方面,我想从几个层面来说。第一个是对学校来说,在华中师范大学,有一个国家哲学社会科学语言与语言教育重点研究基地是属于带有唯一性的,所以说在语言和语言教育这个方面,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基地。这个基地成立以来,也创造了很多成果。在刚刚进行的一次中期检查中,获得了专家的好评。

    第二个就是湖北省的语言学科。邢老师当过两届湖北省语言学会的会长。我记得在1998年,我们在湖北师范学院召开第十届湖北省语言学学术年会的时候,邢老师就提出了“进入新世纪,湖北省的语言研究应该怎么走”的问题。他当时就说我们要有一点湖北意识,也就是说湖北的语言学研究要有湖北的特点,要立足事实,深化到研究的各个层面里去。从那时候起,湖北省的语言学研究在国内有了一定的地位。我们统计了一下,从1992年到2014年这20年来,在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里面,湖北省加起来一共有100多项,其中重点研究项目有53项。从最近看到的整个获得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的里面,第一是北京,第二是上海,第三是江苏,第四是广州,第五是浙江,湖北的整体排名在第六位。我们和浙江也只有3项的差距,也就是说湖北的语言学研究能够有今天在国内这样的地位,我想也是与华中师范大学作为湖北语言学研究的重镇,邢老师提出“湖北意识”是有关系的。

    第三点就是邢老师通过自己的学术研究,在我们语言学界也形成了一个“南邢北陆”的学术地位。这个“南邢”就是指南方的邢福义教授,“北陆”是指北方的北京大学的陆俭明教授,这两位教授是同年的,都是1935年出生,而且他们的学术是齐名的。从学术地位怎么看出来呢?还是要说到国家曾经有一个高等学校的社会科学研究评奖,到目前为止评了6届,这6届里面邢老师有4次获得一等奖,这在国内几乎是没有第二个人的。我们看了一下,同样获得的还有一个厉以宁教授,但是这个教授还有一项是属于合作的科研成果,而邢老师这4项一等奖都是他的四本专著。就是评了6届,他拿了4届一等奖,而在湖北整个的一等奖里面,只有邢老师得过这个奖,所以从学术地位来看,是非常高的。

    第四点,扩大到国际上说。邢老师一直说,中国的语言学也要走向世界。在最近的学习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哲学社会科学的讲话里面,他专门在学校的座谈会上,做了一个比较长的发言。在这个发言里面,就提到了中国语言学也要有自己的学派意识,习总书记说到要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中国特色。我们怎么来说明这一点,邢老师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写过一本书叫做《汉语语法学》,由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最近要由商务印书馆来出修订本。这个专著进入国家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专门设立的中文外译项目。在2016年有4个项目,邢老师这个项目入选其中,而且很快就要由英国的泰勒弗朗西斯,这个有着200多年历史的出版社出版。我们最近听到的消息还有俄文的出版、韩国的延世大学的一个金炫哲教授也准备把这本书翻译成韩文。所以整个来看,无论是对华中师范大学、对于湖北省的语言研究还是对于中国当代汉语走向世界,这些贡献是很明显的。

    记者:您刚才谈的邢老师这么高的成就、在不同的领域所做的贡献。我想顺便问一下,您说的湖北、中国、国际,这些感觉都是比较高的东西,那么邢老师所做的具体的语言学研究,对于我们的现实意义在哪里?

    李向农:当然,一个国家的语言是这个国家最直接的反映,也就是说你可以有文化,但不一定有自己的语言。我们知道有一些不太发达的民族甚至是没有语言的,他只有自己的文化,而语言和文化必须是双重的,就像邢老师说的是双轨的。从语言研究来看,说汉语要走向世界,那么什么时候能让世界上很多的人都来学习汉语,汉语究竟有哪些规律性。有些人说我们中国人一直这么说话,已经成习惯了,但是其中有很多规律是需要我们了解和解释的。而邢老师所做的现代汉语研究,就是要回答这些问题。比如说要编一本对外的汉语教材,那么在这里面哪些知识点是必须要掌握的,先学哪些后学哪些,这些知识点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是很必要的。还有一点,在2011年,有一个记者的小团队来采访他,请他谈谈关于网络语言的认识。网络语言,大家都知道,最近非常的火热,有很多的新的说法、词语,对这个怎么看,有的人说这是胡搞,扰乱了语言的纯洁性,现代汉语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邢老师说,语言是活的,是发展的,是为人们所运用的,那么网络语言的出现也是适应这样的群体对于语言运用的需要。他说我们应该持相对宽容的态度,要看它进一步的发展,它是不大会干扰到我们整体语言的全貌,但是会有存在的空间。也就是网络语言里面哪一些,将来可以吸收到现代汉语当中来。实际上现在有一些已经进来了,像“给力”是最早用进来的,其他的也慢慢进入到语言里面来。邢老师的研究就是说,语言要为社会服务,语言也是人民群众创造的,还要在运用中发展。

    记者:我们也知道您是邢老师第一届的博士生,邢老师对您的教诲包括为人方面,到至今为止,有没有哪些比较有印象,对您各个方面有影响的。

    李向农:我很荣幸是邢福义教授1991年开始招收博士学位研究生的开门弟子。我想邢老师对于学生的培养的理念,就是八个字——亦师亦友,“导”字当头,“亦”就是我们通常说的亦步亦趋的亦,亦师亦友即是老师同时也是朋友,带学生重在“引导”。邢老师曾经跟我们说过,博士不完全是教出来的,很多的时候是要在导师的指导下去领悟,钻研。所以亦师亦友就是邢老师对于学生的教学理念,不仅包括博士,也包括硕士。我感受比较深的是,当时我准备报考邢老师的博士研究生时候,给邢老师写信,他也专门给我回了信,写信的原因是我想了解考试具体的情况。我记得邢老师说得非常的简略,他只是说题目是活的,理论语言学和传统语言学都会有所涉及,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我想这件事里面有几点启示,第一,他有原则性。不是说一个比较熟的学生就可以跟你多说一些,并没有。第二,他又体现出一种关怀,直接给你回信,让你对考试大致有所了解,表示导师知道你的情况。

    我们进校以后,那个时候邢老师还住在昙华林,我们住在桂子山。每个星期两次坐公交车去邢老师家上课,而且当时邢老师亲自给我们做了培养方案,虽然是个表格,但是里面有整个的课程与学分的设置、对我们的基本要求,这个我还留着。我们是1991年入校,1994年毕业,当时我们三个人只有一台286,是邢老师换代换给我们的,其中我们的师弟储泽祥比较年轻,他用电脑比较多,我是全手写的博士学位论文。我这里还留着原稿,上面有很多邢老师用铅笔在旁边做的一些修改意见。我觉得这么多年来,即使我毕业这么久,邢老师还是在关怀着我们,他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他愿意他的学生能够更好的成长。像李宇明,这是他首届的硕士,他在语言所、中文系曾经当过文学院的院长,后来到学校当分管本科教学的副校长,接着在教育部的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当司长,最近把他调到北京语言大学当书记。这也是一条从学术到从政,或者说是从单纯做学术的做成一个双肩挑的人,既是学者又是领导。那么从我来说,我1994年毕业以后,就留在了文学院,应该说也是在邢老师的身边。我曾经做过文学院的教学副院长、研究生处分管学科建设的副处长,在2002年当了文学院的院长,2004年到学校当副校长。这些年,邢老师是做了很多的推荐工作的。我当了学校的副校长以后,尤其是最近我们学校学术委员会换届,而邢老师是上一届学术委员会的主任,但他已经80岁了。这一届我也跟邢老师谈过,说您已经80多岁了,要不要退出,不去操这个心了。但学校的主要领导考虑,还是希望邢老师来当第二届学术委员会的主任,邢老师也很高兴地接受了组织上给他的任命。我作为学术委员会的秘书长,也协助邢老师来开展委员会的有关工作。

    从这个情况来看,我觉得这些年好像邢老师依然是我的老师,同时也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对每次都是直呼“向农”的,我们对他还是叫邢老师,他给我的一些信件也是称向农,后面就写他的全名。从这一点来看,他对学生的要求的不仅仅是在学术上。他对学生要求的八个字:人品第一,文品第二,也就是说先做人,再做文,先成人,再成才。他的这八个字也是对我们学生的一种教诲,一种道德精神上和人格上的要求,这一点对我们来说是受益终身的。

    记者:邢老师的八个字,抬头是山,路在脚下,这是在什么时候提出的,对你们有什么样的意义和启发。

    李向农:“抬头是山,路在脚下”是邢老师认为他自己做学问要有这样的境界,学生也要实践这八个字。而且这八个字也是语言所的所训,到语言所一进门就会看到这八个字。这应该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那个时候是我们刚刚留校,在有关的一个场合让邢老师题字,他就题了这个八个字。对于这八个字的解释,他是这样说的:抬头是山就是你要有目标,就做学问来说,你要有自己的根据地,有自己的主攻方向,不能做流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所以邢老师写他的《汉语复句研究》,做了十多年,最后才形成四十多万字的专著,这就是根据地。所以谈到邢老师,他最重要的研究就是《汉语复句研究》,当然也包括《汉语语法学》。这就是抬头是山,你作为一个学者,一定要有自己的目标。路在脚下,就是要脚踏实地,要一步步的接近目标,不能走捷径,否则就会走出问题来。比如说现在反对抄袭,自己不做深入的调查研究就想当然,这都不属于扎扎实实的做学问,所以路在脚下,就是说你一步一步走,总会实现你的目标的,把远大的目标和切实的工作结合起来。对于语言所所有的学生来说,这些是基本的要求,也是大家都去遵循的原则。

    我们感受很深刻的不仅是邢老师对于学生既能够指导学习,又关心他们的成长。我们的师母谭老师,多年来对学生也是非常的关心。我刚才说的那个时候每个星期有两次到昙华林上课,我记得当时到了冬天的时候,就会有炖好的排骨藕汤在下课之后端给我们。我留校以后再去是骑自行车,我走的时候邢老师总会说“尽量慢一点”,这个是很难做到的,但可以看出邢老师是很关心我的安全的。还有一个作为学生应该学习的是,我们的师母中风偏瘫,从能够走几步,到不能走;从能坐到不能坐,到最后的完全卧床到去世,一共是十三年。这么长的时间里,邢老师对于师母的照顾和精神上的鼓励是很不容易的。在师母最后几乎不能自理的时候,邢老师基本上不出门。除了当时作为政协委员必须去开会以及国家哲学社会科学聘请的专家必须去开会以外,其他的一些讲学、访学、出国都推了,就是在家里陪着师母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在这些事情上,我们都感受到邢老师既是一个学者也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