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先生 正文
夏威夷大学李英哲教授:横隔远洋数千里直跨亚美两大陆的友情
  • 80年代初期的武汉之行,有幸让我和邢福义先生奠定了三十年的友情和学术联谊。1980年和1983年,我有机会两次获得美国教育部派遣,参加美国中文教师北京代表团,并得以初次踏上了中国大陆,这似乎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这是十分难得的契机。中国文革浩劫的终结和对外开放的氛围,鼓动了中美双方开启文化交流的活动。

    因此,1985年的夏天,它也激活了我首次携家探访大陆的举措。离开前,家里特别指定长江三峡为重点之一,期待亲身体验‘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受。由上海飞重庆,经过难忘的三天三夜的三峡之旅,我们在武汉上岸,写下了‘有缘千里来相会’的第一页。到达以前,三日的三峡之游,对我们两个稚女,不管是两岸绮丽的山水或船上冲澡的黄水,都是首次奇特的体验。上岸以后,见到很多亲切的陌生人,甚至卧榻顶上挂下的大圆蚊帐,都是使她们喜悦惊叹的奇遇。

    我个人的惊喜,除了立即遇见那么多亲切的同行,以及友善的眼光以外,就是第一次同一见如故的福义兄温暖的握手。他的温文儒雅和带着微笑的眼光,马上缩短了初见面的距离感。而且就在他方出现的场合,就有很多师生群集在他周围,马上给了我一种感觉:他是众星拱月的中心。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初识相聚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却从那时奠立了长久友情的基础。

    那时,第一件值得回忆的事情是:我请福义兄推荐一个优秀的研究生给我们。他立即应允,并推荐了徐杰。徐杰真的不负他老师期望,由夏威夷大学,而马里兰大学,而新加坡大学,再回到华中师范大学,最后又高就到澳门大学,今天已经是国际上有名望的学者。当然,在这以后,诸如储泽祥教授也推荐了肖旸(现任旧金山州立大学教授),而福义兄也继续推荐了像肖国政,卢卓群,陳恩泉,黄永坚等老师到夏威夷大学从事客座研究。从此,武汉和夏威夷建立了连续不断的学术联谊,包括近年十来位访学学者,以及现在仍在夏威夷研究的汪国胜教授的博士后学生付欣晴老师。

    80年代初期,成功建立了重洋高山不能阻隔的学术关系以后,我个人最激动,最喜悦的大事就是福义兄答允莅临夏威夷大学担任客座教授,给我们的研究生开了一个学期的汉语语法课程。这在我们这个大学是破天荒的盛举。我们从来没有能够从中国大陆邀请这样有名望的语法大家,亲自来我们大学授课。福义兄每次上课,都亲笔写好教课的语法大纲,让我们影印发给学生;讲座内容都深入浅出,举例解说,务必达到学生能够领悟的目的。由于千载难逢,我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同研究生一起认真地听了课。从此30年中,一直受益于他汉语研究大三角‘普-方-古’和小三角‘表-里-值’等的宏观思路。

    1989年10月,夏威夷大学主办国际汉藏语言学会,我也抓住机会,再邀请了福义兄和其他汉语语言学家如朱德熙先生等到檀香山参加会议,让美国和其他国家地区的学者和学生能够听到他们的高瞻远瞩之见。不但是福义兄的夏威夷之行,使我个人受益良多;他也给我提供了许多机会到大陆,让我能够继续对他和大陆语言学情况提高并加深认识和理解。过去三十年之间,我承蒙他邀请,得以到武汉十次以上。他也在深圳支持陳恩泉教授启动双语双方言的研究,并且动员武汉的资源主办双语双方言国际研讨会十次,使我也有机会几乎每次都参加以及发表论文,并且开展了我在双语双方言研究的学术兴趣。

    由于福义兄的主导和推动,让我个人有很多机会在武汉,深圳,广州和其他地方能够和他见面切磋。一直到今年十月的武汉之行,过去三十年间,包括在香港,澳门,新加坡,马来西亚,台湾等地,我们有机会相聚不下数十次;因此说重洋高山不能阻隔我们的友情,并不为过。通过他,我有机会了解大陆许多学术单位的研究情况,甚至参与他们的一些活动:像国家语委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李宇明,姚喜双等教授团队,所从事培训和测试等工作,社科院语言所张振兴,张惠英等教授的方言词典和方言地图的工作,澳门语言文化中心周荐教授等的社区普粤互动研究等等。

    由于通过福义兄认识了武汉,北京,深圳等地的同行和领导,也让我有机会邀请华中师大,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等单位,组织语言文化考察团体到夏威夷,洛杉矶,华盛顿等地参访。而且,当我从事大型研究项目,如大陆南方方言调查计划,以及编写华语媒体和广播语言网上课程时,得以获得同行如肖国政,卢卓群,黄永坚等到夏威夷协助完成计划。至今,同陳恩泉,黄永坚等兄从事两年潮汕,漳泉,厦门一带的方言调查的经验,仍使我念念不忘。当然,方才过去这五年,参加福义兄和周清海兄主持的全国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的全球华语语法研究,更让我继续参与了一个十分值得认真钻研的项目。

    对我和家人,长期生活在太平洋的小岛上,能够借着参加会议之便,远游到武汉,深圳,广州,北京等地,并且在会后顺游小三峡,赤壁,武当山,梁子湖,故宫,长城等名胜古迹,这都要间接拜福义兄之赐。对我个人来说,我会特别珍惜和福义兄三十年友情之处,在于我很庆兴我后半生的生命旅途中,能够有这样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经常在各种场合见面相聚,一起做一些彼此觉得有意义的事,说一些彼此有感触的话。中国人常说‘缘分’:它实在起始于宇宙间一种非常奇妙的巧遇情境。第一次巧遇可能仅是偶然,但是假如没有彼此有某种相同的感受,而期待继续发生某些机遇,也许就不会成为以后互相都有同感的‘缘分’了。相信它必须是经过长期体验以后的感受。

    对许多福义兄的学生或仰慕者来说,他们最初可能因为景仰他的道德文章而接近他,向他学习;但是我相信,他们也是有了长期深切的感受以后,才会觉悟到他们能够获得这种机缘,实在是三生有幸。相信中国语言学界常提到的邢家军是这样逐渐形成的。过去数十年间,他由南到北的学生和仰慕者,在学术的穹蒼中,以无数的繁星围成了一个众星拱月的情景。这绝对不是人为力量可以形成的。我很庆幸自己能够成为其中一颗星。我也是由景仰他的道德文章,而见到他如何细心照顾长期卧病的夫人,体会到他如何关心提携学生同行,并亲身体验到他如何关注对待朋友,才慢慢感受到获得他友谊的可贵。现在,我们两人都已八十有余,垂垂老矣,可是我仍然期望,我们至少能再继续十年以上的友情。盼老天看重我们多年的‘缘分’,而善待两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