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仿佛预示着什么。一点四十五分,收到消息,先生仙游了。脑子“嗡”的一声,一下子空了,悲从中来,呆呆地站在客厅,眼泪簌簌落下。六年前,先父远行,我的世界轰然坍塌,此刻,这种感觉又一次猛然袭来,全身战栗不止。
往事一幕又一幕,涌上心头。现在依旧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先生,是2002年。那一年,先生去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主持首届汉语言文字学专业的博士论文答辩,我因为刚考上湖南师大的硕士研究生,所以能有幸“旁听”。
论文答辩完之后,院方盛情邀请先生给语言专业的师生做一个关于如何做学问的讲座。由于听讲座的人太多,我只能站在靠门口的位置,听先生谈学问之道。讲座时间不短,三个多小时,但是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还有不少人在那里飞快地写着,记着,生怕漏掉先生的金玉良言。
那时的我,对语言研究充满期待,也充满疑惑,不知道怎样才能跨进这扇大门。听完先生的讲座之后,我恍然大悟:“留心处处皆学问”。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又多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自己能有朝一日去华中师范大学,再次聆听先生的教诲。
2004年,我提前攻博,顺利地来到了语言所; 承蒙先生错爱,忝列“邢门”。第一次拜见先生,我如坐针毡地坐在那里,真可谓“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先生面带微笑,轻轻地递给我一块纸巾,示意我不要紧张,先擦擦汗。先生如此和蔼,我紧张的心也渐渐归于平静。第一次谈话,先生送给我两句话:为人,要堂堂正正,为学,要干干净净。
博士三年,先生反复教导我们培养两种能力。一种是研究眼力,另一种是研究功力。研究眼力主要是指:观察要细心,感受要敏锐,这样才能时时刻刻发现“猎物”。而研究功力的培养则涉及更多的因素,既要博览群书,取他人之长;又要独立思考,有自己的风格。
因此,先生一方面要求我们广泛阅读中外语言学界的经典力作,认真揣摩他们的理论观点,细心体悟他们的思想精髓。另一方面训练我们独立思考的能力,敢于质疑,敢于创新。先生时常教导我们:“做学问,既要有朴学精神,又要有现代意识;既要有敏锐的观察力,又要有较强的科研进攻意识;既要尊重前人的科研成果,又要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
先生还反复强调,做学问重要,做人更重要,要谦虚、厚道、忠诚、老实。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既要有厚实的基础、惊人的毅力,又要有灵敏的悟性、有效的方法以及良好的学风,要注重它们的总体发挥。要通过“有所不学”打造自我优势,从而让自己学有所成、学有所长、学有所专。
人说读孔如沐春风,其实,跟先生接触过的人,肯定也会有这种感觉。没有板着脸孔的训斥,只有春风化雨的浸润;没有“危言”耸听的授业,只有促膝而谈的交心。学问,就这样源源不断地从先生的那一端传到了弟子的这一端,精神世界因此而更加富足,人生羽翼因此而更加丰满。
博士毕业留校,有幸留在先生身边,继续聆听先生教诲。事无巨细,先生都会时时予以关心。科研上,先生会不时打来电话,悉心予以点拨,为我们指明前进方向。生活上,先生把自己的钱拿出来,资助我们这些年轻老师,补贴家用。
快节奏的现代生活,让漂泊在外的游子都想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归宿,那就是“家”,因为只有“家”,才是真正让人“安心”的地方。有如慈父一般的先生,给了我们这份“家”的温暖,陪着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可如今,先生溘然长逝,弟子们该如何是好。
呜呼,学界痛失一位大先生,我们痛失一位好导师。愿先生在遥远的天国不再忍受病痛,远远地看着我们为中国语言学添砖加瓦,露出慈爱的微笑。